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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卫方:支教日记选

贺卫方 译者秦传安 2019-09-13

Blessed is the One Reading
讀書的人是有福的

支教日记选

© 贺卫方/文


  2009年3月12日 
  早晨醒来,一时间竞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上午意外地接到龙宗智电话,他在乌鲁木齐,听说我到了石河子,要到这里来看我。这是最早来探访我的老友。下午三点多他和成都泰和泰律师事务所冯律师还有一位总审计师一起来,与李鸣以及法律系几位老师在附近餐馆吃饭,饭后一起参观了军垦博物馆,大家都很感叹。下午送走老同学,我到政法学院,看到学院给我安排的办公室。刘院长还把杨玉圣写的关于我来支教的文章打印给我。学院给我配备了一个助手,王庆有讲师。晚饭自己在附近的一家清真餐馆吃。饭后到一家网吧上了一会儿网,看了一些对我西行的议论。 

  2009年4月25日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上午景良约定一起到周口,跟程汉大、卜安淳、范忠信等教授一行去游览太昊陵以及位于商丘东部永城市的梁王陵。老友宋振江律师一家专程从邯郸赶来看我,让我感受到特别的温暖。同行的还有郑州大学的两位朋友。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开往太昊陵所在的周口市淮阳县。 
  伏羲的陵墓太昊陵,我已经是“二进宫”了,而且第一次来也就是在去年的5月2日。记得那天上午先是到项城县看了袁世凯故居,之后来到太昊陵。仍然是去年陪同我们的老朋友刘先生夫妇接待,老友相见,很亲切。去年参观回来只是就袁氏故里写了一点随记,发在博唠阁里。其实,太昊陵也是特别值得介绍一下的。 
  自从顾颉刚氏的古史辨派之后,从前的三皇五帝都被主流史家视为神话传说。不过,由于产生的历史悠久,神话也展现了先民们对于历史的想象、对生命的体悟,于是也就具有特殊的价值,如陈寅恪先生所说,虚构的历史有了真实的意义。关于太吴陵的具体情况,网上有细致的解说。我自己的印象和深刻感受是,官方祭祀的历史很悠久,历代碑刻、匾额延绵不绝,一直持续到民国期间,例如午朝门背面还悬挂着黎元洪的“象天法地”的题匾,表现了历经王朝更迭、异族入主而不衰的民族认同。不过1950年代之后却是很长的一段空白,“文革”期间这里甚至遭到了惨重的损坏。…… 
  不过,这种民族认同的回转也许还是要面临某种质疑。对于像黄帝陵、太昊陵这样始祖级却没有任何思想遗产的人物,官方祭祀不会受到太多质疑。但是,如果祭祀的是孔子,或者在孔庙前题词“至圣先师”,问题就会变得复杂起来,因为这会带来意识形态上的某种疑虑。这就造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神话人物比真实人物来得更重要;思想史上最重要的人物门前高官足迹罕至,但是没有文献留下的人物却是贵宾盈门、摩肩接踵。由此联想到我们的货币,自从“文革”结束后纸币上出现有名有姓的人物肖像,毫无例外的都是中共高级领导人,仿佛我们的文明史只有区区不足百年。为什么我们不能印上孔子、孟子、王阳明、黄宗羲这样的思想家呢?甚至连李白、杜甫、陶渊明这样的文学家也讳莫如深,如此历史虚无,实在是过于决绝了。 
  饭之后,一行人又驱车东去,来到紧挨着山东省的永城市。路先生亲自迎接,我们来到了位于芒砀山的汉梁王陵。梁孝王名刘武,是景帝的同胞弟弟。这芒砀山虽然山势低矮,却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所在。导游小伙子用一句有趣的话告诉大家这山的地位:此山乃是汉王朝的“井冈山”。史载高祖泗水亭长刘邦正是在此斩蛇起事,最终推翻秦朝,建立了大汉基业。梁王陵墓群规模浩大,据说是北京十三陵的四倍。我们参观了李王后和梁孝王之子梁共王刘买的墓葬。至于梁孝王本人的墓葬,早在三国时期就已经遭到洗劫,盗墓者就是大名鼎鼎的曹操。 

  2009年6月9日 一个独特的《论语》版本 
  不久前过端午节,在石河子大学中间的北四路街边,几家书商摆开了旧书摊。这在我来这里两个多月还是第一回碰上,就顺便看了看。很快就发现一本名为《〈论语〉批注》的书,著者署名“北京大学哲学系一九七零级工农兵学员”,出版者中华书局,原定价一元。我手拿此书,问摆摊的中年人: 
  “老板,这书怎么卖?” 
  “五十块。”他想都没想,答道 
  “太贵了,能不能便宜点? 
  “十块怎么样?”旁边的朋友帮助我砍价。 
  “十块?想好事吧!” 
  “三十块,好么?”我找了个中间价。 
  “那,拿走吧。”这一回很痛快。“我一看就知道来了真买的人了,哪能那么便宜就卖给你。”他的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不过,1974年的书,又是第一版第一次印刷本,倒也值了。比较一下茅台酒的价格,今天已经是那时的一百倍以上了。如此想想,心中就很是释然。 
  回来仔细看,真正是典型的“文革”出版物。篇首三页分别用黑体字印着“马克思恩格斯语录”、“列宁语录”和“毛主席语录”。在前言里,作者们说:“我们北京大学哲学系工农兵学员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批林批孔的号召,为了挖掘林彪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的阶级根源和思想根源,把批林批孔运动普及、深入、持久地开展下去,下决心在孔学的‘圣经’——《论语》头上开刀”,编写了这本书。但是,“批注工作一开始就遇到一小撮阶级敌人的反对和破坏,他们疯狂叫嚷:‘《论语》只能注,不能批。’说什么:‘《论语》有合理因素,不能全盘否定。’这完全是一派胡言乱语!”作者“义正词严”地指责:“孔老二是我国春秋末期腐朽没落的奴隶主阶级的代言人,他逆历史潮流而动,坚持倒退、反对前进,坚持复辟、反对变革,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复辟狂、政治骗子、大恶霸。……《论语》黑话连篇、毒汁四溅、荒谬绝伦、反动透顶,哪里有什么‘合理因素’?对于这种东西,就是要彻底批判、根本推翻!” 
  前言这样写,里面的批法可想而知。老友刘广安教授治中国法律史和法律思想史,雅好收藏各种《论语》版本,未知他是否藏有这个独特的版本? 

  2009年6月20日 
  游塔城。一大早起床,苏师傅八点来接,与宋主任同车,张书记、范书记开自家车,向北出发。沿201公路到克拉玛依,在铁厂沟镇吃午饭,之后向西,进入裕民县,到小白杨哨所参观。过去这个哨所就在中哈边界线上,后来两国重新勘界,新哨所西移,这个哨所就变成一个参观景点了。之后我们一行来到草原上,拍了一些花花草草,晚上居然写了一段这样的文字:

  瓢虫采花记 
  那一天,四个身穿唐装的家伙在草原飞翔好一会儿,最后落到了花朵上。马上就听到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你们在干吗呢?谁让你们上这花的?”那个声音让瓢虫们有一种很权威的感觉。 
  “花儿很香很美哎,我们也来享受一下。”瓢虫甲应道。 
  “那么娇嫩的花,你们居然敢采,好大的胆子!你们以为这是在野三关呐?!”那个声音听起来有些愤怒。 
  “凭什么不让我们上?你看,那边一只蜜蜂,在里面那么享受。他能采我们不能釆?”瓢虫甲也有点不高兴。 
  “就是,就是,不只是蜜蜂呢,还有……你看,还有那么大的家伙,绿绿的,是什么?好像是蝈蟈吧。还有这一只,哎呀,呸,是苍蝇!你偏心眼,他们都能采,只管我们,天理何在?”瓢虫乙说起话来振振有词。 
  那边瓢虫丁什么也不管,只顾自己享受。 
  “你们听着,蜜蜂跟花儿是合法关系,那蝈蝈是中层领导,苍蝇人家是花了大钱的,你们算什么?你们再看看,人家的花有多大,你们采的花那叫幼花,采了要犯法的,懂吗?”看他们还不快离开,那声音加大了几个分贝:“你们还不快滚?告诉你们,明天我要在草原上装上‘滤霸’,你们统统进不来。” 
  瓢虫们好像没有听懂这“滤霸”是什么东东,但是结果总是明白,就是大家今后再也无法享受这草原的乐趣了 
  瓢虫丙哭丧着脸,满腹的委屈:“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虫哪。我也没有采花,我只是惹草,从来不沾花的。你看看我在哪里?我这么洁身自好,只是想来跟小草交朋友,你装上那个什么‘驴霸’、‘马霸’的,这是殃及无辜哎!” 
  瓢虫甲冷笑了一声,悄悄地跟瓢虫丁说:“就他纯洁无瑕,哼!” 
  瓢虫丁忽然大声地说:“装吧装吧装滤霸,反正世上你老大。”回过头小声地对瓢虫甲说:“没事的。按照过去的经验,凡是这种东西,说得好听,最后什么作用都没有的。就是折腾,折腾得满世界乱七八糟的,我们啊,还有那些苍蝇啊、臭虫啊,都没事的。倒霉的是蜜蜂他们,还有花们。唉……” 
  瓢虫甲的冷笑愈发阴森了。

  本文原载《法学家茶座》第34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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